首页 > 都市 > 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增订版) 作者:余华 > 第16章

第16章

目录
    二〇一〇年五月五日世界上每一座城市都隐藏着游客很难发现的复杂,而耶路撒冷的复杂却是游客可以感受到的。

    这座城市的地下讲述了《圣经》时代以来人们如何在刀光剑影里生生不息,它的地上则是散发着反差巨大的意识和生活。

    犹太人、阿拉伯人、德鲁兹人、切尔克斯人……形形色色,仿佛是不同时间里的人们,生活在相同的空间里。

     所罗门在耶路撒冷建立第一圣殿,被巴比伦人摧毁;半个世纪后,犹太人在旧址上建立第二圣殿;罗马帝国将其夷为平地,残留一段犹太人视为圣地的哭墙。

    我看到一些年满十三岁的白帽白衣男孩们,在白衣白帽男人们簇拥下前往哭墙,取出《圣经》诵读一段,以示成年。

    男孩们神情按部就班,或许他们更愿意在家中玩游戏。

     我在耶路撒冷的旧城走上了耶稣的苦路,在这里耶稣身背沉重的十字架走完生命最后的路程,然后被钉在十字架上。

    路上有女子们为他哭泣,他停下来,让她们不要为他哭泣,应该为自己和儿女哭泣。

    如今苦路两旁全是阿拉伯人和犹太人的小商铺,热情地招揽顾客。

    公元三十三年的苦路和今天的商路重叠到一起,我恍惚间看到耶稣身背十字架走在琳琅满目的商品里。

     二〇一〇年五月六日我去了极端正统派犹太人居住区,街道上全是黑帽黑衣黑裤白衬衫的男子。

    世俗犹太人称他们为企鹅。

    他们拒绝一切现代的资讯手段,通知或者新闻等等都是写在街道的黑板上,他们仿佛生活在一百年前。

    他们生活贫穷,可是礼帽却价值两千美元。

    他们潜心钻研教义,不会正眼去看女子;若有女子身穿吊带裙出现,将被驱逐。

    可是在特拉维夫,我看到酒店外街道上贴着很多妓女的名片,就像中国路面上的小广告。

     在以色列,世俗犹太人和正统派犹太人的不同也会在恋爱里表现出来。

    我在夜深人静之时走入可以俯瞰耶路撒冷旧城城垣的公园,看到一对年轻男女在朦胧的草地上相拥接吻,他们是世俗犹太人;然后又看到一个企鹅装束的年轻正教派犹太人与一个年轻女子的恋爱,他们坐在路灯下清晰的椅子两端小声交谈,中间像是有一条无形的溪涧阻隔了他们。

     二〇一〇年五月八日我和妻子在特拉维夫的地中海里游泳。

    海水里和沙滩上挤满了游泳和晒太阳的犹太人,满眼的泳裤和比基尼。

    在以色列中学毕业都要服兵役,男生三年,女生两年。

    我在特拉维夫沙滩上,看到穿着游泳裤背着冲锋枪的男生和穿着比基尼背着冲锋枪的女生也在那里晒太阳。

    岸上的草地里全是穿长袍裹头巾的阿拉伯人在烧烤鸡肉牛肉羊肉,香气四溢。

    这情景令我觉得犹太人和阿拉伯人是可以和平相处的。

    地中海的日落情景壮观美丽,而二十公里之外就是巴以冲突不断的加沙地带。

     特拉维夫有一家格鲁吉亚犹太人开设的酒吧,里面人声鼎沸,一面格鲁吉亚国旗从二楼扶梯悬挂下来。

    他们是苏联解体后与俄罗斯犹太人同时移民以色列。

    我想,格鲁吉亚犹太人和俄罗斯犹太人之间是否存在着萨卡什维利和梅德韦杰夫似的敌对?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会带去不同的文化风俗和意识形态,也会带去矛盾和冲突。

     英格兰球迷 二〇〇二年韩日世界杯期间,我正在进行十分漫长的旅行:北京香港悉尼墨尔本布里斯班香港伦敦都柏林北京。

     我要说说在都柏林的感受。

     第一个是抵达的感受。

    从伦敦希思罗机场起飞,来到爱尔兰上空时,我乘坐的飞机缓缓下降,穿越了清晰可见的爱尔兰大地,重新来到了大西洋上空,然后飞机开始掉头,由于海水和阳光的相互反应,让我看见了爱尔兰在大海里展示出来的带弧光的美丽海岸线。

    飞机阶梯般地接近海水,大西洋的蓝色深不可测,巨大的宁静突然令我感动。

     当我步出都柏林机场时阳光明媚,可是来接我的人却手持雨伞。

    驱车前往住所时,看到很多人都手持雨伞行走在阳光里。

    我还没有到达住所,天空瞬间阴沉了,大雨倾泻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天经历都柏林的晴转雨和雨转晴的生活,灿烂阳光和阴沉大雨不断互相传递接力棒。

    我想起了詹姆斯·乔伊斯作品中的描写,他这样写道:都柏林的天气就像婴儿的屁股一样没个准头,一会儿屎来了,一会儿尿来了(大意如此)。

     第二个感受是我在都柏林遇到的传说中臭名昭著的英格兰球迷。

    我先说说一场比赛,我和一位翻译,还有几位爱尔兰作家在都柏林的酒吧里观看爱尔兰和西班牙十六强淘汰赛,著名的U2乐队就是从这家酒吧发迹的,这里的球迷比较文雅。

    由于爱尔兰在小组赛的出色表现,我的几位爱尔兰同行对他们球队的前景开始想入非非。

    结果是爱尔兰队出局,我的爱尔兰同行们十分泄气;他们的朋友,一位西班牙女士则是兴致勃勃。

    午餐时,那位西班牙女士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嘴唇上一片繁忙景象,说出的话是她吃下的食物的几十倍。

    那几位爱尔兰作家始终礼貌地微笑,仿佛十分欣赏她的言词表演,其实未必。

     英格兰在首轮淘汰赛轻松取胜,挺进八强。

    在都柏林度假的英格兰球迷身穿英格兰队服,欣喜地在大街上喊叫并且歌唱地跑来。

    我看见一个胖子背着另一个胖子跑来,后面跟着几个胖子。

    我走过几条街道以后,更加可爱的情景出现了,一群英格兰胖子背着胖子跑来了。

    被背着的胖子们神情轻松哇哇大叫,负重奔走的胖子们则是苟延残喘的模样。

     这个印象是如此深刻,以至于我后来想到英格兰球迷时,便是一群奔走的胖子。

    同时也给予我错觉,似乎英格兰球迷都是十分肥壮。

     我在都柏林的行程结束后,乘坐飞机前往伦敦,再转机返回北京。

    一群身穿英格兰队服的球迷和我一起登机。

    飞机在都柏林起飞前,英格兰和巴西的八强赛已经打响。

    飞机结束爬升,刚刚平飞,机舱服务开始时,机长通过机舱广播告诉乘客,英格兰一比零领先巴西,欧文的进球。

    机舱里爆发了一片欢呼声,身穿英格兰队服的球迷们纷纷离开座位,从裤袋里摸出钞票,买起了啤酒,然后互相干杯了。

    我
目录
返回顶部